博尔赫斯迷失在花园分岔的小径上
2020-02-04 20:22:04 菏泽汽车网
每个人心目中的天堂都各不相同。当问博尔赫斯,在您的一生中,文学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他回答说,幸运与幸福。对我来说,被图书重重包围是种非常美好的感觉。天堂就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虽然读这样博学者的著作,能让人窥见智慧的光芒,但也得面临随时迷路的危险。博学强记的博尔赫斯,在他的作品中不停地引经具典,在几句话里就可以完成从荷马史诗到圣经的转折,从奥德赛到尤利西斯的飞跃。如同孩童仰视长者时,很少有办法分清他的话语中哪里是杜撰,哪里是隐喻;哪里是虚幻,哪里是真实一样,谁也不能将他的故事彻底解悟。如果你还有力气,继续跟随着他的文字向前追赶他的脚步时,他却说了一句几乎让人绝望的话。只要一本百科全书和一面镜子,我能为你创造出一个包罗万象,循环往复,永不停歇的世界。
我在他留下的隐晦庞杂的数据库里,寻找可依循的规律和能触动人心的文字。博尔赫斯从二十岁到八十多高龄的几十年间,笔耕不缀。我按照成书的时间顺序往下念,试图发现作家的成长脉络和写作风格的转变。在博尔赫斯36岁时发表的“恶棍列传”里,大多是传奇和神话故事。贩卖黑奴的恶棍,械斗打架的黑帮,带着超自然神力的先知,都是他笔下的常见主角。除了快意恩仇的血腥,还沾染着“一千零一夜”的飘忽诡异。
不过几页纸长的微小说,却往往能让人背脊发凉。博尔赫斯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魔法师,在他的文字注入了不可抗拒的魔力。别人所谓的极简文学,只不过少用些形容词和场景描写,而博尔赫斯短篇的简炼,却是如同断崖一般绝决。他的小说似乎精简到只剩下开头和结尾。一旦开头的各项设置配备其全,人物便会沿着预设的生命轨迹运作,最终的结局便成了唯一合乎逻辑的必然。 全程置身事外,不动声色的陈述,倒像是旁观者记录下来的实验报告。
举个例子。恶棍列传。里的短篇小说 - 。心狠手辣的解放者莫雷尔。记述的是十九世纪初在密西西比河两岸贩卖黑奴的恶棍 - 莫雷尔从发迹到灭亡的故事。文章是这么开头的: 1517年,巴托洛梅•德•拉斯卡神父十分怜悯那些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着非人生活、劳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建议,运黑人去顶替,让黑人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他的慈悲心肠导致了这一奇怪的变更,后来引起无数事情:汉迪创作的黑人民乐布鲁斯,东岸画家文森•罗齐博士在巴黎的成名,亚伯拉罕•神话般的伟大业绩,南北战争中死了五十万将士,三十三亿美元的退伍军人养老金。。。此外,还有那个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解放者拉萨鲁斯•莫雷尔的事迹。
故事又是这么结束的。拉萨鲁斯•莫雷尔在纳齐兹一家医院里因肺充血身亡。住院时用的姓名是赛拉斯•巴克利。
不光是这篇短文,在“恶棍集”里的多数短篇都遵循着同一种模式。文章开头一连串的蝴蝶效应,随着因果轮回而不断地的叠加和膨胀。看似无关的细微举动却环环相扣地影响着几十年几百年之后陌生人的命运。“每一个因都是另一个因的果,每个事物都指向无限”等热闹过后尘埃落定,结局无非是谁于几月几日几时几分以某种形式的死亡。薄情寡意冰冷得如同新闻报道一般的叙述,越发彰显出既定宿命的在劫难逃。
有些作家写作的目的是为了说故事,但对博尔赫斯而言,太阳下并无新鲜事,过去发生的一切将来还会以某种方式继续发生。所以他更在意破解生活的谜语。就像红楼梦里的两本书,一本记录着大观院里的红楼梦,一本是太虚幻景对下界早有的定论。当其它人被地面上的众生相迷得眼花撩乱时,博尔赫斯唯独对警幻仙子手中的天书感兴趣。
来看看博尔赫斯在通天塔图书馆一文中关于宇宙图书馆中天书的叙述。图书馆是无休无止,同样的书籍以同样的无序重复。这里包罗了将来的历史,天使的自传,千千万万的真目录和假目录。。无数荒唐的重复,杂乱和不连贯的文字里面,只有一行看得懂或直截了当的信息。那里的图书馆员认为寻找书中的意义是迷信而虚妄的作法,同详梦和看手相一样不可取。图书馆包罗万象,却谁都别指望发现什么。我把全部岁月投入风险很大的活动。我觉得宇宙的某个书架上有那本全书不是不可能的。我祈求遭到忽视的神,让一个人,即使几千年中只有一个人,查看到那本书。。
由此可见,博尔赫斯并不满足于地面上图书馆馆长的身份,倒甘愿穷尽毕生之力去寻找那本不知是否存在的天书,去做个破解宇宙之谜的。对于这样充满了玄学神秘,却又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与其妄加揣测,倒不如用他自己的文字去破解自己设下的谜语。
博尔赫斯一篇很出名的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正是可以用来窥探他解题思路的记录。这是一个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以让人各取所需的故事。明面上是个精彩离奇的侦探小说。 我是一个被人出卖,即将丧命的德国间谍。走到生命尽头,却还在苦思如何把即将轰炸昂克莱的英国炮队所在地的告诉德国人。翻查了电话本之后,我直奔•艾伯特博士家。艾伯特博士是个饱读诗书的汉学家,花园布置如同迷宫,其间到处充满了分岔的小径。宾主两人谈起我那个曾经担任过云南总督的曾祖,在辞官引退后闭门不出花了十三年的时间,原本计划要写部比红楼梦还复杂的书,建一个谁都走不出来的迷宫,结果只给后代留下一部谁也看不懂的天书,和谁也不曾找见的迷宫。艾伯特博士解开了我曾祖留下的迷语- 迷宫其实就是天书。相谈甚欢之际,我却一枪了结 艾伯特博士的性命。案第二天便上了报纸。说著名汉学家艾伯特被一个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杀身死,动机不明。赶在英国人之前,柏林的上司先破了这个谜。原来,那个我想尽一切办法却传递不出去的英国城市名字,正好和艾伯特同名。
和解题一样,最精彩的可能不是结论,而是解题时的思路。故事中。我。和艾伯特的那段对话,其实才是文章精意所在。 。我几乎当场就恍然大悟;小径分岔的花园就是那部杂乱无章的小说。这句话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时间而非空间的分岔。在所有的虚构小说中,每逢一个人面临几个不同的选择时,总是选择一种可能,排除其他;在曾祖的错综复杂的小说中,主人公却选择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一来,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后世,许多不同的时间,衍生不已,枝叶纷披。小说的矛盾就由此而起。在曾祖的作品里,各种结局都有;每一种结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点。小径分岔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或者是寓言故事。。显而易见,小径分岔的花园是曾祖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绝非虚假的形象。他和、叔本华不同的地方是他认为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
当读者觉得博尔赫斯的著作像天书般难以亲近时,他也正全力解读并注释着宇宙这部无穷无尽的天书。他把整个世界看作是一个迷,而迷语的美丽之处就在于它的神秘和不可解。路径分叉与否,结局变与不变,无非是千万种可能中的一种。博尔赫斯就是那个降生到地球上书写密码的法师。虽人往他身上贴了一大堆诸如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主义,先锋派之类的抽象,博尔赫斯首先是一个在真实和虚幻中游荡,不停寻找着真相,试图解开谜团的魂灵。黑暗中漂浮着一点微光,在前面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等待着某个夜晚,天堂秘密的门完全向他敞开。
而在那之前,不论是他,还是读者,随时都有迷失在分了岔的花园小径上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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